2006年,潘越云49岁,台湾滚石再版了她的老唱片,旋即被大陆的星外星公司于次年引进,计有《再见别离》(1981)、《胭脂北投》(1983)、《无言的歌》(1983)、《世间女子》(1985)、《相思已是不曾闲》(1985)、《纱的吻》(1987)六种。《阿潘的音乐冒险》(2007)也被纳入这个系列,选的是这一时期的名曲,像一张精选集,却不是历史老唱片,而是由李宗盛制作、Jenny Chin & Mac Chew编曲的新版本。
我从没意识到潘越云已经50岁。80年代以来,隔几年就会听到她的新作问世,转眼过去了十多年,潘越云还是原来的样子。在我的心目中,她像是一个没有年龄的女人,永远说不上年轻,也永远不会老去。自1982年第二张唱片《天天天蓝》开始,潘越云就成功克服了年龄。她当时25岁,却没流露出任何25岁的气息。头一年唱《再见别离》,显露着民歌风格、校园少女气质的潘越云一下子陡转,歌曲中现在是一个抽象女人,气质超绝如白金的女体塑像,在间离的、异于人间的舞台,唱着这样的词:“天天天蓝,叫我不想他,也难/不知情的孩子,他还要问/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/情是深,意是浓/离是苦,想是空”。
绝无生活的联想,绝让人意识不到歌手的年龄、肉体、音容、世俗信息。这是艺术家的征兆。世界上优秀的歌手大都有一种本事,源于生活,异于生活,把那个灵魂的、精神的自己间离出来,不仅克服年龄,甚至克服性别。听她(他)的歌,你不会再意会到那个人,而是必须以欣赏之态,看那个美神,那个出生在我们之间,又异于我们的谬种,隔着美妙的距离,歌唱。
“情是深,意是浓。离是苦,想是空。”最经典的潘越云,唱的是最经典的离苦,唱的是女人的寂寞。但与其他女子不同,尤其与当下装痴卖嗲的女孩子不同,这些女孩子个个都像是你的情人,而潘越云不是。她在倾诉,她在自语,她在对着那个“你”说话,但你从来没觉得你就是那个“你”。她在寂寞的时候,封闭了一切,关上了心门。心底里柔情万种,外表却全是冷漠之姿,拒人以千里之外,任何人,甚至她的爱人。她是一个复数,是她们,是世间女子。
“懒起秀娥眉,弄妆梳洗迟。”有时,她让我想起唐代诗人温庭筠。温庭筠很爱写女人,潘越云很像是温庭筠,很浓的胭脂色,甚至是风尘味儿,但是封闭,慵懒,离苦,寂寞,孤绝,一个阁楼中的女人。
浓艳,浓烈,而又孤绝。潘越云就是这形象。很少有长的像她这样的女子。大嘴,大鼻,大眼,浓眉,高颧,本长得如此,又用浓妆把这一切都突出着,于是更显得异相,异样。
在歌唱界,一听就能辨认出的声音不多,潘越云是其中一个。潘越云没有卓绝的音域和音色,不像齐豫、蔡琴、苏芮、郑怡。罗大佑曾经分析过这种不同,说她的“声音本身张力不高,但传递出来的情绪张力极高”。
潘越云的标志是那种像从哭腔中化来的唱法,把很平直的东西,唱出跌宕的、微妙、浓艳的意境。《痴痴的等》、《无言的歌》、《爱的箴言》、《几度夕阳红》、《野百合也有春天》,都在潘越云的唇下变得艳情起来。像是书法中那一横,潘越云有本事让它波荡起来,变得一波三折。
有的人因此觉得潘越云像猫,有着不可思议的丰富和微妙。也许是这个原因,她吸引了全台湾最优秀的制作人,每个制作人都想作出一个不同的潘越云。李寿全、吴正德、沈光远、小虫,都是特别讲制作、特别有创意的人。从某种角度看,都是饱学之士。所以潘越云的这几张唱片都很有概念,探索的意味颇浓。所以要回顾潘越云的烟雨年华,没有比这种原样重刻的方式更好。
2007年10月7日星期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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