职业报人, 业余写作。著有《回到歌唱》《听者有心》《民谣流域》《倾听就是歌唱》《我听到了幸福》《五年顺流而下》《人间、地狱和天堂之歌》《多少次散场,忘记了忧伤——六十年三地歌》《暗处低吟》《亮处说话》《娱死记》《锦瑟无端》等书。在《读书》杂志开有专栏。曾任华语音乐传媒大奖第二、三、四届评审团主席。另编纂有万里茶道著作《重走中俄万里茶道》《俄罗斯的中国茶时代》。商业用途转载, 须先征得同意。非商业用途自便, 惟请注明作者和原文链接。我的邮箱： lwan艾特vip.sohu.com
小娟的唱不叫唱，该叫抚摸。唱这个词太粗声大气。而小娟小心翼翼地、细声细气地轻触着那些声音，生怕碰坏什么，生怕弄疼谁。用这种方法她唱了第一张《如风往事》，现在又唱第二张，《细说往事》。
在小娟的抚摸下，《我俩永隔一江水》这首在王洛宾的作品里并不起眼的歌，有可能成为人们挚爱的经典，永远地传唱下去。
自19世纪末录音技术出现以来，人一直就与机器合谋着，人的声音不是人的声音，而是人加上麦克风的声音。现代的人声艺术之所以与古典艺术有这么大的差别，概源于此。
现代歌手用麦克风，多是用它扩大、张扬、与肉嗓发生感应的特性，这后一个方面的特性，俗人们称之“磁性”。“磁性”，就是某些人声的丰富边缘质感与器材发生的共振，因共振这丰富的边缘质感被放大，变得更加丰富。先锋音乐更是用到麦克风的变形、叠加、延时、回授、异化的功用，将人声向非人方向疾进。小娟现在用另一路，最平淡无奇的一路，用高保真，高清晰度地还原人原有的声音。纯粹是还原。在没有麦克风的时代，这样的声音并不奇异却无实现可能，只因为耳语式的唱法，只可能是情侣间的耳鬓厮磨，如何能让大众听见呢？现在靠了那麦克风，这声音才成为了歌唱，成为了艺术。
小娟是金嗓子，是可能影响10年20年，现在人听，现在人生了儿子女儿还可能听的金嗓子。在还没有足够的时间长度来证明这个论断之前，有一个人可以提供不太可靠的证明。这个人听过无数唱片（无数也有数，大概几千张吧）、写过民谣的专著（《来自民间的叛逆——美国民歌传奇》）、最终却成了小娟的铁杆，追随小娟从北京一路唱，一路听，一直听到云南。他说小娟的声音原本就这么好，现场听还要好，唱片都可以扔到垃圾箱里去。“听小娟就要听现场”，这个写文章叫“袁越”、写博客叫“土摩托”的家伙，几乎成了原教旨主义者。
某样东西能被极端到原教旨，说明这东西不一般，核心中一定暗藏极致。作为金嗓子，小娟与所有的金嗓子一样，纯净，无杂质，但她又与所有的金嗓子不同——她唱得平平常常，不奇不异，好像毫无技巧。唱得自然的金嗓子，以前也不少，但拿到小娟这里，全都会变得不同程度的夸张（小娟也夸张，有时过分娇嗲，唱歌要唱得自自然然，实在不易）。
现在很少人这么唱了。听这些歌的时候我想，炫目的东西，亮丽的东西，奇异的东西，精妙的东西，这些时代的精彩充斥了我们四周，攒攒跳动，但小娟不为所动，依然保持着纯朴和简单，什么都不需要，只要那旋律和歌声，便已觉得足够美。这已经不是歌唱，而是时下已罕见的生活状态。在繁华速变、目眩神迷的“闹世”，依然有人保持着朴素、沉静的生活方式。她的乐队也更沉静了。录制《如风往事》的时候，“山谷里的居民”还显露着鲜明的南美技巧，琴声出挑亮耳，这张唱片却什么突出的风格都不给你，你不注意，几乎都感觉不到乐器的存在，但这不存在，却制造着前所未有的熨贴，音乐全傍着歌而生，是不招惹人的模样。
《细说往事》细说的，多是80年代的歌，旋律那么美。回过头去看，80年代真是个旋律的年代，是手工作曲、人吟出调子、中文音律化为东方旋律的年代，今天这旋律，已经被电脑软件设计、世界时尚机巧、外来旋律节奏祸害得差不多了。
已经有很久，我们感受不到幸福。在万物极大丰富的时代，幸福却如此稀缺。唯小娟在这里提供了，歌声中充满了幸福感。但体会着这幸福的同时，我也体会着危险。
这危险是：努力仿造原作的翻唱，是最低级的翻唱；只用音色去改变原唱的翻唱，是最低创造的翻唱。可小娟正在迈向这一步。《再爱我一次》、《绿岛小夜曲》、《玻璃心》、《Blowing in the Wind》、《空白》、《野百合也有春天》、《梦田》，这些歌，小娟唱得不可谓不美，却没有多少意义。再这样继续唱一二张，小娟就被挥霍掉了。赶紧打住。
（小娟&山谷里的居民：《细说往事》，广州龙源/北京大藏唱片，2007年出版）
2007年8月24日星期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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