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雷尔·马库斯这个人太会说话了。与他比起来,我们就像还在牙牙学语的黄口小儿。他关于音乐的那些比喻,是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。对其他人来说像是枷锁的乐评,在他手里却像一列风驰电掣的火车,那些音乐就是车头,带着连它们自己也不知晓的力量,带着成千上万的文字飞奔。这些文字跑得那么快,跑掉了鞋子,跑掉了脚,跑掉了四肢,最后连自己也跑不见了。嗯,你举头四望,哪儿都是它,什么都是它,连你也是它。
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的能量?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高的体温?云蒸霞蔚,蒸腾、蒸发了一切!过去的时间现在的时间未来的时间,都成为一片雾腾腾的混沌。说混沌,不,这是污辱了马库斯。他的混沌是条理清晰的,细节上是清清楚楚的,就像他评价的那些音乐,穿过了过去,来到你眼前,又向着未来飞去,它是清清楚楚的,没有一丁点儿含糊。
我正在读马库斯的《十首歌里的摇滚史》。还没有读完。这十首歌,真有那么重要,能用它们涵盖摇滚历史?当然,没有那么重要。重要的是马库斯认为它们重要。他认为它们重要,它们就能带动起整列火车飞奔,席卷过摇滚史,辗压过摇滚史,撞碎掉摇滚史,将摇滚史上貌似不相干的事件、人物、八卦,将一百年前的人和一百年后的人,将死人与活人,将活人与鬼魂,都载上了这列火车。这十首歌是极其幽秘的。这写作就像是摇滚宫廷秘史。读这书之前我只注意到了其中两首。我可是个见多识广的人。
每一个还想学说话的人,能从说话获得愉悦的人,想提高吹牛皮水平的人,都该读读马库斯。作为乐评人,马库斯早甩开了音乐,甩开了乐评,甩开了自己,写出本世纪最奇妙的散文文字。叙事?抒情?评论?历史?小说?散文?哦,都有都有,都是第一流的。
以我之见,马库斯是在世最厉害的作家,多少人做梦也梦不到的文体大家。嗯,不信?你读一读,读一读就知道。除了文字之飞舞,此人对历史,对社会,对社会关系,对人性,对人情世故,对心理,对心理变态……的洞察力,也是超一流的。
悠久悠久历史以前,具体说吧,20年前,中国最有名的两个乐评人,跟我说读不懂马库斯。哦,注定的,当然读不懂。以英文原文,面对那么密集,那么蛇头吃掉蛇尾,那么每一章都在爆炸、每一句话都在爆炸的信息,能一下子读懂才怪。现在好了,马库斯的书已有多个中译本,你读得懂,任一个人,不需要真听过那音乐,不需要真知道那些人,你也能看出来:这家伙有多厉害,他说的那些话有多奇妙。
嚯,本想就写几句杂想,结果写成大广告了。说明一下,没人给我广告费。再说了,给我再多钱,也别想让我发广告,没人能请动我拿钱吹捧,马库斯也不行。
(《十首歌里的摇滚史》,[美]格雷尔·马库斯,金晓宇译,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11月第1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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